骗子世家(54)

 

 

正文 第18章(2)

  第二天,法庭开庭,接着审理这宗盗窃案。把一干嫌犯带上,盛世飞没再像昨天那样,对着宗卷一一核实。而是着人搬过一口大木箱。木箱侧立着,箱盖儿事先取下,现在用地块红布挡在箱口,把红布掀开,看见侧立的箱子里,挂了一口小铜钟,这是盛世飞向火神庙借来的,刚刚让人用金粉漆过。盛世飞让六个嫌犯看过,就把红布帘儿放下,冲着嫌犯们说,“都看清了?这是从大日本帝国运来的测谎仪,它能准确判断出盗贼的身份,良民摸它时,它没一丝反应;可是盗贼一摸它,他就会发出声响。”停了一会儿,又对嫌犯们说,“既然你们都说自己冤枉,现在我只好用它来测谎了,看看究竟谁偷了钱。”说完,就让六人依次过来摸钟。六人就依次走过来,掀开红布,把手伸进箱子里摸钟。等六个人都摸了一遍,回到被告席,盛世飞让六个人把右手举起,就发现有一人的右手干干净净,便大喝一声,叫人将那人捆起,押上前来,此时,那人两腿已开始发抖,额角流下汗来。

  “大胆窃贼!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那人当即跪到地上,磕头不起,供述了行窃的全过程。依照供述,法警痛快地起了赃。

  原来,听说这钟是测谎仪,窃贼摸它时会发出响声,这窃贼手伸进箱子时,就没敢去摸,而另外五个人摸了钟,手上都沾上了刚刚漆过的金粉。

  家中无事,闲着无聊,白天上街走走。街市依旧,古城还是老样子,一切在甄永信眼里,都是再熟悉不过了。走了几遭,便觉得无味。在江湖闯荡时,对故乡的思量之情,就荡然无存了,寂寞之下,反倒对江湖生涯,生出许多回味。

  城中能说得来的至交了了,心里闷时,甄永信就到城外走走,到自己家田地上看看。一天回城时,走便道经过一处山坳时,猛然发现到了自家的祖坟,不免吃了一惊。想起自己已是多年没到坟上烧纸祭奠了,心里滋生出一阵愧疚。父亲的封土,已完全埋进荒草,和它后边爷爷的坟丘相比,未免显得太寒碜。甄永信忽然想起,多年以前,那个清明节的上午,父亲领他来给爷爷扫坟时,曾叮嘱他,将来别忘了,在父亲的坟前,立一座比爷爷的墓碑稍矮一些的墓碑。几年过去了,他几乎快把这事给忘记了。父亲的遗愿,至今未能实现。先前,家道艰难,每念及此事,心里还有托辞,如今已大不相同,家道殷实,再想到此事,心中未免自责起来。

  “爹,你别急,今年清明,讲就给你立碑。”在父亲坟头,甄永信说了一句,就匆匆离去。

  第二天一早,甄永信匆忙吃过早饭,来到西门外刻碑作坊,按照父亲活着时的愿望,订制了一座石碑。作坊老板开价二百元。甄永信也不还价,如数交了定金。玻璃花儿眼心里不悦,却不敢吱声,事儿就这么定了。

  转眼春天到了。清明节上午,甄永信雇来帮工,又雇了辆牛车,带上世义、世德,拉着石碑到了坟地。在父亲坟前,树起了比爷爷墓碑稍矮一些的墓碑,碑上图案和刻字,都和爷爷的墓碑相仿。一阵震山的鞭炮响过,了却了心中一桩大事。回家前,甄永信喊过世义、世德,指着父亲坟前的一块空地说,“记着,将来爹死了,就给爹埋在这儿。”

  世义、世德虽已长大,听了这话,脸上还是显出惊色。甄永信理解孩子们的心情,怕吓着他们,就笑了笑,又说,“给爹立的碑,要比你爷爷的碑稍矮一些。”世义、世德没吭声,咬着嘴唇,点了点头。父子三人就往家赶,回去招待帮工们吃饭。

  酒席摆在自家的堂前。饭菜是从得福楼雇来的厨师料理的。所有帮工的人,一个不落,全请到了。甄永信领着儿子,不停地给帮工们递烟敬酒,说些感激一类的话。酒菜丰盛,帮工们放开肚皮,直吃到太阳偏西。

  把最后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送出大门,甄永信低头看时,见街门边儿,门房下蹲着一个年轻人,正哀哀凄凄地在哭泣。起初甄永信并没在意,还以为是哪个醉汉喝多了,蹲在这里耍酒疯。仔细看时,并不认识这人,中午酒席上,也没见过他。客人走净,看见一个人蹲在自己家门外哭泣,甄永信心里多少感到有些不快。上前问了一声,“这位兄弟是哪里人?怎么在这里哭啊?”

  不想听这一声问,年轻人居然哭出声来,浑身不停地抽动。甄永信心中纳罕,猜想这人准是遇到了什么难心的事,受了委屈,便软下心来,就势蹲下,劝他别哭,把事说出来。年轻人止不住,又哭了一会儿,才慢慢消停下来。

  甄永信问他到这里找谁,年轻人唏嘘了一下,说,“找甄神仙。”

  甄永信心里一惊。想这“甄神仙”是多年以前别人送他绰号,现在城里人,差不多早已把这绰号给忘记了,不想今天又听见年轻人这样叫他,犹豫了一下,说,“我就是,你是哪里人?我不认得你呀。”

  年轻人听过,眼睛一亮,拿衣袖擦拭了一把眼睛,跪地磕头,嘴里不住地哀求,“先生救我,给我做主呀。”

  甄永信越发慌惑起来,把年轻人从地上扶起,“你先起来,把话说明白,我才好帮你。”年轻人见说,便从地上起身,开始道出个人的身世:“俺姓梅,单名叫实,早年从山东逃荒来的,在普兰店刘家当了帮工。那刘家原本开着一间小酒馆,只是掌柜的为人太奸,爱耍小聪明,时不时往那酒里掺水,日子一长,酒客们就发觉了,生意也变得清淡,硬撑了几年,就关门大吉。刘家有一独女,见俺还伶俐能干,就赘俺为婿。最初待俺还中,自打酒馆倒闭,就不待见俺,整日里拿话撩俺,嫌俺不中用,说俺撑不起门户,不能养家过日子。俺先是忍着,后来说得多了,俺忍不住,就分家另过了。在普兰店租了间房子,支门另过。不想岳父母不肯饶俺,还是找上门儿来拿话撩俺,俺气不过,就退了租房,把妻子送回娘家,告别了妻子,到奉天找事儿做,在一个姓王的官员家当跟班,一干就是两年。官员待俺不薄,月月发足额的薪水。两年下来,俺就攒了四百块大洋。只是俺心里放不下妻子,上月初,辞了职,带上钱回家。原打算用这笔钱买下几间房子,再开个小买卖,做点小生意,也好养家糊口。不想妻子年幼口浅,跑到父母跟前去显摆。岳父听过,就生了歪心,一天夜里,办了桌酒席,请俺吃酒,拣了些中听的话奉承俺,把俺灌得烂醉,而后说俺常年在外,妻子年幼,难以守家,普兰店又是贼人窝,家中存放太多的钱,怕她女人家守不住,不如存放到他那儿,替俺保存,也好让俺放心在外面做事。俺心里高兴,又醉了酒,没多想,就把四百块大洋交给了他。第二天醒了酒,妻子提起这事,俺才觉得不对味儿,醒过腔来,心想俺这次回家,不再打算出门了,只想置办了房产,余下的钱,做点小生意,不需要存放的。俺就找老丈人,把事儿说明,打算要回钱来。不想老丈人丈母娘立时翻了脸,骂俺一个逃荒来的海南丢,身无分文,是他们收留了俺,又把女儿嫁了俺,一个荒料,家里穷得叮当响,哪来的四百块大洋存在岳父家里,分明是穷得过不下去了,变着法儿来讹诈老丈人。俺妻子出面替俺俺作证,又被她爹妈一顿臭骂,骂她是白眼狼,打断了胳膊肘往外拐,吃里扒外的赔钱货……”

  听年轻人的诉苦,勾起了甄永信对当初落魄时的回忆。听听那老丈人的骂人话,就想起岳父岳母当年恶骂他的遭遇,感同身受,鼻子里不觉一阵发酸,义愤填膺地鼓动年轻人,“你去告他!”

  “俺告了,”年轻人略显无奈,“普兰店法院说俺举证不能,查无实据,不受理此案。”

  “真是岂有此理!”甄永信忿忿不平,攥着两只拳头,冲年轻人大声喊道,“真是欺人太甚。”骂过之后,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。又念年轻人是扑自己来的,不管怎么说,就这么打发走了,不近情理,便向院中指了指,说,“到屋里说吧。”说完,领着年轻人进了院子。

  玻璃花儿眼正在收拾碗筷,见丈夫领着一个哭丧着脸的年轻人进屋,就警觉着问,“这是谁?干啥的?”

  “找我办事的。”听丈这么说,猜测是丈夫又揽着了生意,便不多嘴。甄永信看桌上还有剩菜剩饭,问年轻人吃了没有?年轻人诚实,说没有。甄永信就叫妻子先别收拾,让年轻人坐下吃饭。年轻人也不客气,在桌边坐下,端碗就吃。菜也不分好歹,大筷夹着,直到快把桌上的剩菜吃光,才拿袖头擦了擦嘴,说,“饱了。”甄永信就领他进了堂屋。

  “你到金宁府来找我,是什么打算?”

  “俺在普兰店听人说,甄神仙神通广大,无所不能,就合计,这事儿兴许能有法子帮俺。”年轻人说话直白,听了却顺耳。甄永信面无表情,心里得意,沉吟片刻,不置可否,只是说,“我试试看吧,能帮上忙呢,最好,实在帮不上,你也别恼,左右我也不是衙门里的人,不能事事都办得,你看成吗?”

  “成,成!”年轻人连声说,“只要甄神仙肯帮俺,俺就知足了。”

  当下,甄永信留那年轻人在家住下。傍晚,带了几样礼,去找盛世飞。甄永信素常从不到盛世飞家,如今却带着礼来,料想一定是有事求他。盛世飞嘴上客气迎客,心里明白,却装糊涂,不肯往正事上扯。一会儿叫人沏菜,一会儿叫人递烟,一会儿又说要请他外出赴局。直逼得甄永信把来意说了出来,才眨巴着眼睛,说,“甄兄长惯常剑走偏锋,不愿按套路出牌,是不是这笔买卖赚头大呀?”

  甄永信清楚,盛世飞这是在探他的底细,看他自己能分多少。便苦笑了一下,说,“世飞兄快死了这份心吧,这次兄弟纯粹是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彻底的帮忙。”接下来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。最后说,“你想,他只为了四百块大洋打官司,能有什么油水?我只是可怜他,要替他出口恶气,哪里曾想赚他的银子,何况他又不是大户人家,耗子尾巴上的疮,有脓也不多,我劝世飞兄也别惦记着那点儿好处了,你我权当行了善事,积了阴德,你看中不?”

  盛世飞干笑了一声,红了一下脸,闪瞬间又恢复了平静,撇清道,“瞧甄兄说哪儿去了,别说甄兄只是要做好事,即便甄兄真有油水,小弟难道还会从甄兄碗里抢肉吃不成?”

  “瞧兄弟越说越离谱了。”甄永信郑了脸色,“在兄弟眼里,愚兄只配在这等生意上费心思了?”

  看甄永信认真起来,盛世飞就不敢再往歪里想,忙着改口道,“瞧,说句笑话,甄兄倒认真起来。”顿了顿,又说,“只是这事儿还真的不好办。那普兰店不在金宁府的治下,他自己有法庭,按大日本帝国的法律规定,案发地审理,金宁府还真无法越权审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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