骗子世家(106)

  甄永信笑了笑,点头说,“是。”

  “你找我,有什么事吗?”钱研开又问。

  看钱研开言语冷硬,一脸威严,公事公办的架势,甄永信心里多少有些失望。可是已经来了,只怕这是救世德的最后一个机会了,便不想错过,壮着胆子,放底声音说,“世飞兄托我给你带来一点东西。”

  不料此话一出,钱研开脸上立马解冻,露出笑来,甄永信见了,心里有了底,觉着世德有救了。钱研开笑了笑,说,“世飞兄真是讲究,我俩谁跟谁呀,真是的,还带什么东西。”

  “这里不方便,请钱狱长借一步说话。”甄永信紧跟着说。

  钱研开顿了一下,对甄永信说,“你稍等一下,我回去交待一下就来。”说完,回到大门里。大约一袋烟功夫,又从大门里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。二人一道往前走了一段路,拐到一个街角,甄永信问,“钱狱长可知,这附近有什么像样的好饭店吗?”

  “前面的望海楼就不错。”钱研开向前面的一座酒楼指了指,二人就往那边去了。进了酒楼,甄永信要了一间雅座,二人坐下,点了些洒菜。等着上菜的功夫,甄永信见门外无人,从怀里掏出两根金条,递给钱研开。钱研开见了,故作惊讶,连忙推辞。“甄先生这是做什么?”

  甄永信使了个眼神,暗示钱研开不要声张,小心让外人听见。那钱研开果然听话,不再争执。

  “钱狱长切勿推辞,”甄永信低声说道,“这些只是兄弟的见面礼,钱狱长收下无妨,兄弟还有一事相求,钱狱长如能成全,将另有十条相送。”

  钱狱长见甄永信说话爽快,办事周密,猜想他必是道中之人,便收下金条,问道,“甄兄有话,但讲无妨,只要小弟力所能及,定会玉成其事。”

  “犬子甄世德,前些年在街头滋事,打了一个日本人,不料被日本人课以重刑,眼下就关在钱兄这里。”

  “噢,这么说,甄兄就是甄世德的父亲?”

  “正是。”

  “对上了,对上了!”钱研开说,“这年轻人是冤了些,我刚来时,调阅宗卷看后,也觉得罪不当罚。可甄兄也该知道,眼下是日本人的天下,又能奈之如何?不知甄兄此次找我,想让我帮做什么?”

  “救他出来。”甄永信说得斩截。

  钱研开听罢,故作惊讶,看了甄永信一会儿,说道,“这怕不易吧。甄兄也看见了,这所监狱,墙高基深,又是日本宪兵把持,要想往外捞人,真比登天还难。”

  “所以才找到钱兄,求钱兄帮着想办法。”怕钱研开漫天要价,甄永信点了他一句,“我在江湖上,曾听人说过,监狱之中,可以花钱雇人代替服刑,连死囚也可出钱找人替代。”

  见甄永信也熟知些狱中玄机,钱研开推托说,“甄兄所言,是中国的监狱,这里是日本人的监狱。小鼻子办事,爱较真儿,不像咱们中国人这样好通融。”

  “照钱兄看来,就没有一点办法?”

  钱研开一手插进兜里,拿手摩挲兜里的金条,一手捻着胡须。一个主意没想出,点的菜上来了,二人开始端杯吃起。吃了一会儿,钱研开说,“我倒有个主意,就是牵涉的人太多,挺费事。”

  甄永信听出,钱研开是在变着法儿勒他,好在眼下钱不是问题,救人要紧,便不再犹豫,开口道,“钱兄但做无妨,花多少钱,说一声就是了。”

  钱研开听了,沉吟片刻,说,“怎么也得再加五条,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。”

  “一点问题没有。”甄永信当即表态,“什么时候要,钱兄给个话,我随身带来就是了。”

  “你看啊,”钱研开放低声音说,“这事,我打算这么办,现在监狱里人满为患,关押了近五千号人。小鼻子又忒小气,不想再扩建狱室。狱中人多,饮食不好,常有囚犯瘐毙牢中。狱室中出了死人,通常要通知驻监的日本法医验明,就用监狱里的驴车,拉往后山的乱葬岗扔掉了。那小鼻子法医,平日住在狱里,好喝几口酒,和我挺投缘,到了时候,趁我请那法医喝酒的当口,让令郎装死,我让法医随便开具一张死亡证明,让两个杂役,把令郎拉往后山乱葬岗上扔掉,到时候,你在那里等着,给令郎换身衣服拉回家,这事就算做成了。”

  甄永信听了,直想离席给钱研开跪下磕头,又怕钱研开看透自己的心思,趁机狮子大开口,便稳了稳神儿,像正在商谈一笔生意一样,问钱研开,“钱兄看,我什么时候把钱带来?”

  钱研开知道,甄永信是在问他具体的行事时间,干咳了一声,说道,“咳,现在的人哪,都很实际,见钱干活,无缘无故,谁肯担着这么大的风险,替别人出力?这事,就看甄兄急不急了,甄兄要是着急呢,明天就可以做;要是不急,等几天也行。可有一点,甄兄得向我保证,令郎出去后,不能再呆在小鼻子的地盘上,一旦再让小鼻子逮着,他自己倒霉不说,还要连累我们也跟着遭殃。不知甄兄能否保证这一点,能成,咱做;不行,趁早说出实话,免得到时候一块遭殃。我可是看在盛庭长的面子上,替甄兄冒这个风险的,一旦走了水,盛庭长也脱不了干系。”

  “这个请钱兄尽管放心,犬子一旦出来,我保证让他远走高飞,永不回来。”

  当下,二人合计了交接的细节,当天下午,甄永信又乘火车返回金宁府。进了城,甄永信长没直接回家,径直到了西城区徐二家里。徐二早已成了家,平日还是以赶马车为生。见甄永信来了,徐二吃了一惊,“哥这些年去哪里啦,一点音信也没有。”说着就往家里让。

  甄永信见徐家院子里有些脏乱,站在门口推托说,“不了,我还有事呢,急着回家。我来问你一声,明天给哥出趟车,行不?”

  “哥说什么话呀,哪有什么行不行的,哥要去哪儿,吱一声就行,还商量什么?”

  “我明天要去一趟旅顺,一早天不亮就得动身,你给牲口多备些草料带着。这是车脚钱。你先拿着,不够,哥再给你。”甄永信说着,便把早晨儿媳妇给他带在身上的十块大洋,递给徐二。徐二像怕烫手似的,直往后躲。

  “哥,你这是干什么?一年到头不用我一次车,今儿要用一次,还要给钱,又给这么多钱。要这么说来,我欠哥的,多暂才能还清?”

  “一码是一码。你靠拉脚吃饭,哥现在手头宽余,就算给你些零花钱,算得了什么?快拿着,等多暂哥要是落了露,你再帮哥。别再磨叽了。”

  徐二还要争持,甄永信一把将钱塞进他怀里,嘱咐道,“明天一早去接哥,晚上早点睡吧。”说完,转身去了。

  第二天一早,徐二拉着甄永信出了城,直奔旅顺去了。车到旅顺,在监狱门口约出了钱研开,到了前一天吃饭的酒楼,要了个包间,甄永信把金条如数交清。见钱研开没带家什,甄永信便把自己的围腰都给了他。钱研开也不客气,把外衣脱了,系好围腰,重新把外衣穿好,告诉甄永信,“一会儿我派监狱里的车夫来找你,让他带你去夜里接人的地方。你就在那附近等着,不出意外,二更之前,我就把人送到。你别忘了把他身上的囚服换下,最好放一把火给烧了。你们从大路走,就行,用不着慌慌张张地走小路,这里是海防地带,走小路,反倒更危险。”

  甄永信一一记住。钱研开交待完,也不留下吃饭,就回去了。

  甄永信点了几个菜,和徐二边喝边等监牢里的车夫。两三杯酒过后,有人找到酒楼来。甄永信看去,正是昨天他在监狱门口见过的老头儿,才知道,这人就是牢里的车夫。起身给老头让了座,说一些恭维的话,那老头也不客气,大大方方地坐下,该吃该喝,不须谦让。甄永信见了,猜想这些人,平日里都是吃惯了。

  酒饭吃得差不多了,看看天色不早,老头说,“走吧,看看去。”几个人付清了饭钱,下楼坐车往后山乱葬岗那边去了。那里离城区不远,就在城北白玉山后坡,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,就到了。抬眼望去,蒿草遍野。坟冢重叠,藏没于荒草之间。在乱葬岗边上,有一个大坑,大坑不深,野草间露着白骨,阴森骇人。大坑边有一条山路,和山下的官道相连,几乎被野草遮没。老头指着大坑边的山路说,“晚上,我就把人放到这儿,等我们走了之后,你们再过了把人拉走。”

  甄永信点头答应。老头跳下车去,说,“行了,你们就在这眼目前,找个地方歇着吧,我回去了。”

  甄永信要用车送老头回去,老头摇摇头说,“别折腾啦,你们还要赶挺远的路呢。”

  “哥,”见老头走远了,徐二问道,“你来这儿干什么?”

  “世德在他们牢狱里,听说快不行了,他们今晚上,就打算把他抬出来扔了,这里是监狱扔死尸的地方。我托了熟人,打听到这个消息,今晚咱就在这儿等着,等他们把世德扔在这儿,咱就把他拉回家。好歹也要让世德进甄家的祖坟,不能让他成了孤魂野鬼。”

  徐二听,汗毛倒竖起来。想当年在街上混混,号称天不怕,如今听了这事,两腿开始不听使唤了,跳起了电击舞。幸亏看见甄永信一脸冷肃地坐在车上,才稍稍安了神儿,坐在车上,不敢落地。

  山中的夜色,格外来得早。落日下山,余辉袭来,山里慢慢阴暗下来。一些夜游的小动物,也渐渐多了起来,附近游荡的野狗,不时来这里光顾一下,瞪着冒绿光的眼睛,站在远处向这里窥视,看看没有什么猎物,当看见甄永信几人,便掉头跑开了。树上的毛头鹰,偶尔在树枝上凄啼一声,惊得徐二头皮发麻。辕马也显得有些不安,虽说落黑前,已喂饱了草料,现在却烦躁不安起来,昂着头警惕着夜空,不时拿鼻子打出一串吐噜,让徐二的心,也跟着一缩一缩的。

  大约一更将过,远处传来木轮车的吱呀声,渐渐的,山下有黑影出现,黑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。过了一会儿,黑影到了大坑边,听有人喊了一声“吁!”黑影就停在了那里。又听有人说,“抬下来吧。”就见两个黑影,从车上抬下一个东西,放到地上,接着,有人把车赶下山去。

  不等黑影走远,甄永信对徐二说,“走,咱去抬过来,拉走。”

  徐二两眼腿发软,壮着胆子,浑身不停地颤抖,跟在甄永信身后,到了黑影刚才停下的地方,见一个黑东西横在地上,知道是世德。甄永信说,“老二,你身子壮,过来抬头,我抬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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