骗子世家(17)

  “没找大夫瞧瞧?”

  徐二摇头。

  “没抓几副药治治?”

  徐二摇头。

  “为什么?”

  徐二哭了。哭了一会儿,说,“咳,俺爹攒了点钱,都让俺给败坏光了。”

  甄永信就说,“听我的,你起快去找大夫来看看,我去给你弄钱,记着,别找济世堂的大夫。”说了,就回家去取银子。

  甄永信回来时,大夫正要收拾药箱走人,甄永信问药开了吗?大夫就说,“不用了,他什么都不需要了。”

  “别介,”甄永信拦住了大夫,“好歹也得开一副,不中归不中,治了,活人心里也有个安慰。”

  大夫被逼不过,只好胡乱开了一个不关痛痒的方子。打发了大夫,甄永信把剩余的银子交给徐二,叮嘱说,“记着,只上济世堂买药,别去其他家。”

  徐二见着银子,就把爹的病差不多给忘了,一连声地答应,到济世堂抓药去了。一副药抓回来,甄永信帮着徐二在院子里,用砖头支了个简易炉灶,涮干净药罐子,开始忙着熬药。头和药熬好,滗出药汤,接着熬第二和。一时间,左邻右舍,都闻到徐家传出的中药味。等头和药汤凉温,徐二就端到炕前,拿羹匙舀着往爹嘴里喂。徐半仙已经张不开嘴了,药汤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。

  甄永信帮着把第二和药熬好,看看没事,就回家去了。刚刚走到门口,把门推开,就听有人在身后喊他,“甄先生!”回头看时,是徐二追着跑来。

  “怎么啦?”

  “俺爹老了。”甄永信头皮一阵发麻,“这么快?”说着就让徐二先回去,自己回家从箱子里摸出一个四十两的银锭,匆匆往徐家赶。

  徐二的一群狐朋狗友,正在里外帮着忙乱,徐半仙已换上了寿衣,躺在正堂用板凳架起的门板上,帮忙的人有的往火盆里烧纸,有的在死人头上摆供。甄永信拉过徐二,问,“寿材定好了吗?”已经没了主意的徐二,这时只会摇头。甄永信就从怀里摸出银子塞给他,徐二假装推辞,说,“不要。”

  “都什么时候了?还说孩子话。赶紧去把寿材、车马定了,其余的等等再说……”

  听甄永信说过,徐二就像一个乖孩子,接过银子,领着一个朋友去棺材铺了。晚上,帮忙的人走后,甄永信陪着徐二给师傅守灵时,劝导徐二,“人越是在这种时候,脑子越要清醒,不能乱了方寸,犯起糊涂。”看看徐二不明就里,眨巴着眼睛傻愣愣地望着他,甄永信就拿起撩拨火盆里灰烬的木棍,敲了敲放在锅台上的药罐子,说,“师傅给你留下的最后一笔钱财,你可得拿住了。”

  “在哪儿?”

  “在这儿!”甄永信又敲了敲药罐子,“你爹可是喝了济世堂的药汤死的。他既然能贪财害命,你当儿子的要是不替爹出了这口恶气,岂不让人看成是鳖头了?”

  “能成吗?”

  “成不成,就看你下手狠不狠,你要是豁出去了,替爹讨还公道,谁敢把你怎么样?再者说,我也不能在边上看热闹呀。”

 

 

正文 第06章(2)

  二人一夜未睡,天刚刚蒙蒙亮时,徐二的一帮狐朋狗友和来吊纸帮忙的邻居,都到了徐家,甄永信才趁空儿回家睡了一小觉。半晌午,被玻璃花儿眼的高嗓门儿给吵醒了。妻子告诉他,刚才她到济世堂前去看热闹,徐半仙的儿子,把他爹装进棺材,抬到了济世堂的门口,在那儿搭起了灵棚,摆上车马,烧了纸,一群人披麻带孝地在那里哭灵,徐二呼天抢地的都哭晕了,听说还往小鼻子衙门里递了状纸,告济世堂下的药,给他爹毒死了。小鼻子警察都赶来了,看见一群人围着棺材在哭,也没法儿,只把济世堂的邵掌柜带走了。

  丈夫显得并不怎么稀奇,仿佛在听一个早就听过的故事,眨巴了几下略显困意的眼皮,没说什么,又躺下睡了。这种昏睡,一直持续着,只在吃饭时,起来简单吃点什么,过后又接着睡。妻子以为丈夫在徐家陪徐二守了一夜的灵,太困了,所以才需要补觉,可当发现丈夫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还困时,就有些沉不住气了,趁丈夫醒来时,抱怨说,“好歹徐半仙也是你师傅,还救过你一命,师徒一场,出了这么大的事,你不去帮着张罗,倒也罢了,却能躺在家里睡大觉,真没心肝。”

  “不要紧,没事,有事,他会找我的。”甄永信轻淡地说。

  果然,天黑后,徐二脱了孝服,贼头贼脑地来找甄永信。甄永信把玻璃花儿眼和孩子支出房子,关上门,问,“他们找你了吗?”

  “找了。”徐二回话。

  “谁?”

  “他家老爷子,一见面,先是求情,接着试探着开价,见我没回应,他就自己报上价来,二百两银子。”

  “你怎么答付他?”

  “我叫不准,就说先让我想想,支走了他,就赶过来不找你。”

  “好,”甄永信眼里放了亮光,“你答应他,先把银子收了。记着,他提出什么条件,你都答应,咱就好办了。”徐二点头称是,临走,又问,“那俺爹的灵堂撤不撤?”

  “不撤。”甄永信说,“记着,你一接到钱,马上到我这儿来。”

  徐二答应着,走了。甄永信开始研墨,找出一张宣纸,铺到桌子上,又忙碌起来。

  第三天一大早,徐二又来了,说邵家刚才把银子送到他家,还要他答应立了一份契约,要他保证收了银子后,不再闹腾。

  “你答应了吗?”甄永信问。

  “答应了。我听你的。”

  “保留下一份了吗?”

  “留下了。”徐二从怀里掏出一份契约,甄永信看都不看一眼,就把自己写好的状子递给徐二,嘱咐他,“到大连衙门里递状子时,一定要说这契约是金宁府衙门里的官员逼你写的,要是问你哪个官员,叫什么名字,你就说叫不出他的名字,这一点要切记,懂吗?”

  徐二点了点头,去了。甄永信又躺在上睡着了,第二天上午,妻子又跑回家里嚷嚷,说她恶心得不想吃饭了。母亲斜了她一眼,问,“又有啦?”

  玻璃花眼就不高兴了,“啥又有了!我刚才去看热闹,看过了就开始恶心,徐半仙的棺材缝里,直往下流水,臭得呛人,苍蝇成群地围着棺材。济世堂掌柜的昨天刚放了回来,今天又被带走了,听说这回是大连衙门里派人来捉走的,金宁府衙门的法官也被撤了职,听说徐二把金宁府衙门一块给告了,说他们收受贿赂,贪赃枉法,草荐人命。济世堂的大门都关了,伙计也不知躲哪去啦。”

  甄永信听了一会儿,觉着没意思,又开始睡觉。

  又过了两天,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人来找甄永信。妻子在炕上把他摊醒,他起来揉揉眼睛看时,见此人中等身材,偏瘦,剪了辫子,头发从中间刀劈一样向两边分开,宛若从中间翻开的一本书,头上像抹了猪油,煜煜闪亮,散发出一种蔫萎的花香味。玻璃镜片后,是一双稍稍凸起的眼睛,白眼球大,黑眼球小,尖瘦的下巴。下巴下的白衬衫上打着领结,一身青色西装,像秋天里羽毛的乌鸦。此人姓盛,名世飞,是城里有名的讼棍,常年在官司人和衙门之间混饭吃。甄永信认得他,只是不曾结交过,第一眼看到他,心里就大致猜出他的来意,却装着不认识的样子,转脸问妻子,“这位……”

  来人贴着炕沿坐下,抢着回答,“小人盛世飞,贵和诉讼师事务所执业诉讼师,这是我的名片。”说着,递给甄永信一张印制精美的名片。甄永信看了看名片,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,一下变得热情起来。

  “噢,原来是盛讼师,惭愧,惭愧。不知道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,甚是冒昧,还望兄台见谅。”甄永信一边拱手,一边要下炕穿鞋施祀。

  盛世飞看穿了他的把戏,不等他把一通酸话说完,就一手按住他的肩膀,把他摁在炕上,“甄兄太客气了吧,小弟何等人物,敢承受仁兄如此重礼?”

  “哪里,哪里,盛兄大名,在金宁卫可算是如雷贯耳,今日屈尊光临,蓬荜生辉,实乃三生有幸啊。”

  “兄台再要这样说话,小弟可真要找个耗子洞钻进去了。”盛世飞打断甄永信,直截了当挑明来意,“小弟今天来,实有一事相求。”

  甄永信没料到他能把事儿挑明得这么快,心里缺乏必要的准备,愣了一下,把已到嘴边的一大堆客套的词儿,吞回了肚里,眨巴了两下眼皮,故作糊涂,“仁兄搞错了吧,小弟实属一介书生,能帮上仁兄什么忙?倒烦盛兄屈尊来求”

  一番口舌,盛世飞领教了甄永信的厉害。原想先拿大话吓他一吓,迫使他就范,现在看来,这一招,不一定好使,就临时改了口,直奔主题。“真人面前不说假话,”盛世飞郑了郑脸色,说,“那徐二大闹济世堂,是甄兄作的法吧?”

  “岂有此理!”甄永信一脸惊骇受委屈的样子,生起气来,“人命关天,岂可儿戏?小弟纵然无知,也不至于糊涂到这等地步,去干涉人家的命案。”

  “看看,”盛世飞面带干笑,“甄兄把我当阿斗了不是,太小看兄弟了,别忘了,兄弟也是金宁城土生土长的坐地户,好歹也在衙门里外混迹多年,诉状的文章,笔锋老辣,辩词凌厉,若非甄兄老笔,金宁卫何人能成?实话说了吧,若不是仁兄这篇诉状,法官田本很容易就判徐二一个刁民滋事,一顿棍杖驱散了了事,只是田本这混蛋自作聪明,仗着能说几句中国话,看过诉状,大加赞赏,硬是把邵掌柜的抓了起来,破费了邵家一大笔银子捞人,不想仁兄不依不饶,又捅到大连去,田本这小子也就此丢了职,被遣返日本,昨天我去了大连,托朋友捞人,得知这回起作用的,还是仁兄的诉状。”

  甄永信看已被戳穿了窗户纸,再抵赖下去,也就没味了,叹了口气,沉着脸说,“兄弟也是仗义而行,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而已。”

  “行啦,”盛世飞笑了笑,“邵掌柜这几天,肠子都悔青了,口口声声埋怨自己不该贪图小利,在房价上勒你,这不,让我来,就是求你,房子原价还你,也望仁兄高抬贵手,放他一马,帮着了结了这桩官司。”

  甄永信闭上眼睛,低头合计了一下,又抬头看着盛世飞,说,“这房子已让邵家住过几年,原价不成,得把折旧费算进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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