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镇盐工的爱恨情仇:盐骚(24)

大家齐心协力,船很快就顺利通过了鬼门槛。

接下来的几天里,船工的伙食果然得到了改善,早中饭有汤菜、炒菜、咸菜,两个人吃一份,另两餐简单一些,却也不再是发霉的米饭了。菜不仅有了豆花吃,到涪陵时还按约定俗成的规矩给吃了一顿肉。不过,本来该是半斤肉二两粉,再加二两酒,但抠算盘给的是二两肉半斤粉。不管怎么说,这已经算是争取到了胜利,像这样的事以前抠算盘都是做不到的。

船工们吃饭吃得抠算盘心疼,想耍赖吧,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不说,更怕常福生又煽动船工们在紧要关头*,一想到过鬼门槛时的惊险,就心有余悸。抠算盘这次是服了软,但心里就此恨上了常福生。

常福生像没事儿一样,照样高高兴兴地拉纤唱号子,早上唱带喜气的,下午唱戏文。有的船工喜欢听刺激的,他就唱点杀人除鬼什么的。号子不仅是用来掌握快慢节奏,统一步伐,也是用来激励船工们多出力,所以除了拉激流险滩,常福生都会唱一些大家想听爱听的号子。

快到重庆城了,常福生唱起夸赞重庆的《说九门》:

四川省水码头要数重庆,开九门闭八门十七道门,

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,千厮门大包子雪白如银,

临江门卖木材木料齐整,通远门锣鼓响抬埋死人,

南纪门菜篮子涌出涌进,金紫门对着那镇台衙门,

储奇门卖药材供人医病,太平门卖的是海味山珍,

东水门有一口四方古井,对着那真武山鱼跳龙门。

船平稳地行驶着,经过了一个叫飞缆子的地方,它在古镇磁器口的斜对岸,是一个来往木船停靠的盐码头。一看到它,常福生就想起关于它的传说来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码头(3)

曾经,人们为了让那里能停靠更多的船,在石壁上凿了一个像牛鼻眼的石牛鼻子,用手臂那么粗的一根缆绳挽了斗筐那么大的一个圆扣,称为“把本”。在那里停靠的木船,都把缆绳拴在那“把本”上。

久而久之,船老板和船工都将“把本”视为神物,为了行船平安,常在“把本”下杀鸡敬神,祈祷之后,把鸡血淋在“把本”上。日积月累,鸡血积了厚厚的一层,太阳月亮照着它,江风吹着它,雨露浸润它,受了日月精华,它就变成了一条黑红色的巨龙。

一天夜里,电闪雷鸣,狂风暴雨,江上掀起滔天巨浪,两岸的民房被水冲垮不少。天亮之后,水面倒是平静了,但从此这一段江面上,就常常出现恶浪,来往船只一不小心就船毁人亡,人们都说,河里出了妖怪了。

有一天,一个道长偶然路过这里,听见船工们唉声叹气,就到江边看了看,知道是飞缆子作怪。他请了一位大胆的船工驾船出去,自己披发执剑立在船头。到了妖怪出没的地方,只见江水上下翻腾,巨浪滔滔,想要把船颠覆。

道长将手中宝剑向空中抛去,口中念起咒语,那剑直插入妖怪的口中。那妖怪把剑吐出来,剑身插入水中,剑把露在水面,江面立刻风平浪静。道长拿出一个木瓢舀起一勺河水,只见里面有一个大蚯蚓似的怪物在里面蠕动,这就是缆子精。道长将怪物装入葫芦而去,从此船只就能平安地停靠了。后人便把这个地方叫做飞缆子。

常福生心想,难道凡是急流险滩的地方,都是有妖精在作怪吗?如果这样,多找些道士来设坛作法,岂不是以后行船都没有危险了?传说毕竟是传说吧,这么大一条江,地势险要,哪能没有点危险的地方。道士要真这么神通广大,还不如使出搬运*,直接把盐搬运到要去的地方得了,还用得着我们天天爬呀爬地运输吗?

胡思乱想中,船就到岸了。对于船工来说,船一靠岸就等于又失业了。给抠算盘这样的船老板干,拉到目的地是指望不上给顿饭吃的,大伙儿也不心存侥幸,领了工钱就各自散去。

船工们一般都讨不起老婆,所以不少人不是爱赌就是爱嫖,下了船就直奔赌场妓院而去。船工们把找了*叫歇日子,有时看谁拉纤不够卖力,就会笑着调侃说:是不是歇日子了?

常福生没有这些爱好,看看日头还早,打算去一趟真武山的老君洞。老君洞是香火很旺的一个道教的寺庙,据说所求很灵,真武山的景色也很美,常福生早就想去看看了。

上次阿秀生采采,让他觉得女人生孩子很不容易。这次阿秀又怀上了,他就想去老君洞拜一拜佛,求佛保佑阿秀怀胎生产顺顺利利。

从河边爬上山,是几百米高的梯形山路,一级级的石梯攀登而上,很费力气。好在常福生本就是下力人,力气有的是。然而当他爬上山时,还是累得满头大汗。

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坐在路边树阴下,面前堆着一堆堆的圆石子,都差不多鸡蛋大小,十几个放成一堆,看样子像是摆在那里卖的。常福生看着纳闷,就开口问道:“您在这里卖石头?这石头不就是普通的石头嘛,有什么稀奇?”

老头呵呵笑了:“你是从外地来的吧?这重庆城里的人,都知道这石头买来是做什么用的。”

“不瞒您说,我是巫溪县的,重庆城倒是来过,忙忙慌慌就又走了,没上这里来玩过。”

“哦,那就难怪了。我告诉你吧,”老人指着山道旁的一道深沟说,“看到沟下有一条长长的石梁了吗?你看它像不像一条白色的龙睡卧在那里?”

常福生凝神一看,果然不假,那石梁还真像是一条白龙呢。老人又说:“看到白龙旁边有一个脸盆大小的石窝了吗?那叫白龙凼,又叫打儿窝。用石子打那个石窝,打中了就要生贵子,过年的时候,有好多重庆城的人都来打呢!平时来的游客,也都会来打打。”

“哦,我明白了,您这石子是用来打石窝的!”常福生恍然大悟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码头(4)

“对啦,这些石子就是用来打石窝的。你不买堆试试?两个铜板一堆。”

“好!我女人正怀着胎呢!贵子不敢想,生个儿子我就高兴了。”常福生爽快地掏了两个铜板。

那石窝在山沟里,离得有些距离,要打中并不容易。常福生打到七八颗石子时才打中了一个,他高兴地说:“嘿,我要有儿子啦!”

老头也顺势恭喜他。他觉得兆头不错,心里很是高兴,剩下的石头也不再打了,还给了老头。

第二天,常福生找到了一艘去宁河买盐的船,又拉船回去。这次出来他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,回去也找到活干,两边都挣到钱。

一路日晒雨淋,每天累得浑身酸痛,常福生都不以为苦。这次走了不少日子,越临近家门越是想念阿秀。好不容易终于快拉到了,远远看到江边有一个穿蓝衣的年轻女子,怀抱婴儿,拿着一张手帕向自己挥动着,并且唱道:

半边落雨半边晴,斑鸠爱的刺巴林,

鱼儿爱的三峡水,情妹爱的拉船人。

船近了一看,这女子竟然是阿秀!那身用蓝印花布做的衫子,还是她来找自己时穿的……常福生心里一热,回唱道:

大河涨水小河浑,半边浑来半边清,

中间流成鸳鸯水,浪打沙冲永不分。

两人相见,常福生问:“你怎么跑到长江边来了?”

阿秀道:“我琢磨着这几天你也该回了,就天天来看看,果然遇到你了!”

船工们就取笑他俩:“你媳妇想你了!晚上回去好好卖力吧!”

说得阿秀一张脸通红,紧紧地把采采抱在胸前,像是要把自己躲在这个小婴儿身后似的。常福生看看采采,孩子挥舞着胖胖的手臂,冲着他咯地一笑,笑容灿若春花,让他心里喝了蜜似的甜。

旁边有船工看得眼红,说道:“还是咱福生福气好啊,有老婆孩子,不像我们孤苦伶仃的没个人疼。”

另一个船工就说:“你把你扔给赌场的那些银子攒起来,也就够娶个媳妇啦!”

“够什么够,我哪有福气遇上弟妹这样贤惠的女人,我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得了。”

有人就开常福生的玩笑:“你小心哦,他看上你媳妇啦!”

常福生就笑:“我不担心,我这女人打都打不跑呢!”

一番打趣之后,阿秀抱着孩子上了船,常福生和大伙儿一起继续拉纤。他不时回过头去,看看伫立在船头的那个蓝色的身影,那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,有了她们,无论多累多苦,他活着就有了劲头。

到了和沈玉林约好出去玩的日子,赵云珠一早起来换上他事先派人送来的纱衣。那是一套白色丝绸的衣裙,外面再罩一层粉红的轻纱,如盛开的桃花般朦胧柔美。不仅如此,他还送来里面的内衣、配套的鞋袜、头上的珠花等物。赵云珠一边穿戴,一边禁不住脸红心跳。

穿戴完毕,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温柔的少女形象:她的脸庞在娇嫩的粉红映衬下显得更加白皙,如玉般发出柔和的光芒;她的眼睛如星光闪烁,水汪汪地脉脉含情;她的嘴角因微笑而微微上翘,如弯弯的小船;她的头发不再藏在帽子里,黑色的瀑布般倾泻在身后,她的鬓边戴着一朵粉红的珠花,花蕊里银丝串着的几粒白色珍珠轻轻地颤动着……

她有点好奇地看着镜中自己陌生的形象,想像不到自己竟可以如此娇媚,如此女人!如果她早这么打扮,每天静静地坐在闺房绣花而不是出去惹是生非,不至于迟迟嫁不出去吧?她想起沈玉林的话:你是一个美丽的姑娘,如果你穿上轻纱似的衣裳,会让所有的男人着迷的……

走出门去,只见沈玉林身着白色的骑马服,骑在一匹枣红的马上,手上还牵着一匹雪白的马,配着银色的马鞍,想是为自己准备的。两匹马都是高头大马,不似自己以前骑的那种矮脚的川马,她不禁一声欢呼。

沈玉林跳下马来,把她一把抱起。她正想反抗,只觉身子腾空而起,已经被他放到了马背上。他骑回自己的马上,绕着圈儿围着她看,炽热的目光看得她浑身燥热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码头(5)

他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说云珠姑娘穿上轻纱的衣裳会很迷人,果然如此!云珠姑娘天生丽质,以前真是埋没了!”

赵云珠脸上一红,心想你穿着这一身骑在马上也很威风呀,但却不敢说出来。她躲闪着他的目光,问道:“你要带我去哪里玩呀?”

“姑娘可听说过山那边的万顷池?”沈玉林指一指远处的山头。

“听说过,是一个草场,旁边有万顷山。”听他这么说,赵云珠有点惊喜,她早就想去这个地方了,只是得翻好几座山,家人不许她跑那么远。

“对,它在古代是一个湖泊,后来岩溶发育,湖底出现漏孔,湖水潜流消逝,形成高山淤积平原。那里夏天绿草如茵,野花遍地,冬天冰雪覆盖,银装素裹,景色宜人呀,不去看看实在可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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