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镇盐工的爱恨情仇:盐骚

古镇盐工的爱恨情仇:盐骚
 

作者:烈烈风中

 

盐骚 第一部分

石华鹏:一段失落的传奇

谭竹在《盐骚》中构筑了一个独特的文学世界:长江的支流宁河,宁河的支流后溪河,后溪河的岸边一个古老的镇子——宁河镇,镇上一眼盐泉,镇上人取水制盐,繁荣了整个镇子,兴旺了一代人。

有人的地方就有传奇,爱情传奇、发家传奇、复仇传奇、文化传奇……只要是传奇,总有终结的那一天,传奇终结,人生也就失落了。就像今天的宁河镇,随着古老制盐的衰败,一个时代也终结了。如同风中的蒲公英,美丽的花飘逝了,只留下寂寞的花秆,任凭握在手中的人,在凭吊中感伤。

谭竹和她的《盐骚》沉迷于这些传奇中,起起落落,自怜自爱。她也拉我们一起,走入那个虚构又真实、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世界,开始一段我们从未经历的人生传奇。

小说写了爱情。写了一部百科全书似的爱情。写了船工常福生与贫女阿秀“有情人终成眷属”的爱情;写了木匠夏子谦与蒲青莲“凤凰涅磐”的爱情;写了*盐商沈玉林与盐灶老板千斤赵云珠“男不坏女不爱”的爱情,还写了青楼女子银红“没有结果”的爱情……

爱情给了宁河镇生命和激情,也给了这部小说生命和激情,我们总在其中寻找自己曾经经历的情感的影子,不过,我们寻找不是为了悔过与疗伤,而仅仅为了怀念。

小说写了人的活力。写了一个老镇的活力。上天赐予宁河镇的盐泉,是宁河镇的生命通道,是宁河镇成为宁河镇的理由。杨延光的和瑞祥灶、张天禄的天禄灶和赵源清的广宁灶,宁河镇上三大盐灶,它们是宁河镇舞台上的三家台柱子,它们明里竞争,暗里斗气,上演了一曲夺人耳目的大戏。戏里有进取拼搏,有阳奉阴违,有争夺对抗,有悲愤,有欣喜,有满足,有失落,戏里有的一切,人生都有了。尽管在小说结束的那一刻,全都结束了,但留给我们的却是一个激荡着生命活力的世界。

小说还写了宁河古镇文化的衰落。虽然那曾经是财富象征、众人争夺的盐泉一如既往地流淌,但溪边人声鼎沸的吊脚楼腐朽垮掉了,红火的盐灶废弃了,穿红戴绿的女子不见了,运盐的商船不见了……一切都在提醒我们,一段历史结束了,这个故事也结束了。

就像不知道这个古镇的来路一样,谭竹也没有告诉我们这个古镇的去路以及它衰落的真正原因。或许,作者压根儿就没有想告诉我们这个看上去有些深奥的问题。或许,她感兴趣的只是想象一个世界,并负责把我们带领进去。或许,她只是想成为一个爱情婚姻专家,去回答一些类似的问题。或许,她只想做一个梦,一个永远不醒来的梦。或许。

最后,我不得不有些遗憾地说,谭竹和她的《盐骚》是一部没有野心的作品,因为本来她可以走得更远的。

2007年3月14日福州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退婚(1)

一艘载满货物的木船,行驶在波涛滚滚的长江上,苍黄的江水在它周围翻卷着浪花,气势恢弘地奔流着。两岸是高耸的悬崖峭壁,更显得这艘木船的渺小。风高浪急处,木船似乎几次都险些被浪吞没,但浪头一过,它又顽强地冒出头来。

这是艘厚板船,以坚韧的柏木制成,船板特别厚,左侧的船尾向右歪扭,故又名歪板船,俗称“歪屁股船”。这种特殊构造是为了适应川江航道的险恶,以抵抗浪的拍击,是川江上特有的一种船型。

仔细一看,木船不是自己在行驶,而是由岸上十几个光着上身的汉子在拉着走,这些人是专门以拉船为生的纤夫,个个有着被风吹日晒磨砺成的古铜色肌肤,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。

因为是集体劳动,木船不唱号子不能动,所以纤夫中有几个领头的,除了拉纤的纤头,还有唱号子的号头。这群纤夫中的号头名叫常福生,是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,此时他拉开嗓门唱道:

脚蹬石头手扒沙,八股索索肩上拉。

打霜落雪把雨下,一年四季滩上爬。

周身骨头累散架,爬岩跳坎眼睛花。

谁要稍稍松口气,老板打骂真凶煞。

船工终年如牛马,不够糊口难养家。

虽然歌词意思凄凉,但从他嘴里唱出来却没有一点悲伤的味道。他才二十岁,一人吃饱全家不饿,整天乐呵呵的不知愁。他在队伍中间领唱,前前后后的同伴都齐声应和,一群下力汉子雄壮的声音,和着江水的哗哗声,直冲向峡谷的顶端,在天地间回荡。

过了巫峡口,木船驶进大宁河。宁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,进入它就顿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。虽然它仍然有着一些险滩,但比起长江来就不算什么了,它的水质也和长江的截然不同,不再是浑浊的黄水,而是变得碧绿如玉。好像那河也像人一样,走着走着,褪去黄色的粗布衣,露出里面翠绿的纱衣来。

宁河的两岸,依然是崇山峻岭,却不再是刀砍斧削般光溜溜的峭壁,而是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,不时传来猿啼鸟鸣声。空气薄荷一样清新,被绿幽幽的河水映得绿玻璃似的明净。

一道飞瀑从江岸横穿江面,飞溅到对岸,船上的船工和纤夫们一起兴奋地吆喝起来。这是当地著名的景观“白龙过江”,是由于下过大雨后,岩溶地下水从山腰管状溶洞飞瀑而下,如珠帘长挂,形成“飞瀑峡中过,舟自瀑下行”的奇景。有时候还会形成彩虹,十分美丽。

常福生的心情很是舒畅,这不仅因为他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奇景——“白龙过江”,还因为他终于当上了领唱川江号子的号头。他已经当纤夫四五年了,钟情于粗犷豪放的川江号子,专门拜师学艺,掌握了几十种不同的调子,创出了名气,许多船老板都来请他。当上号头,工钱要比一般纤夫高,他感到十分满足。

两岸一片青青翠竹,有些竹子弯下腰来,在风里优雅地飘拂,好像那竹子经受不起清绿的水的诱惑,要垂下头来喝一口这琼浆玉液似的。此时此景,让常福生禁不住又想喊一嗓子:

一根竹儿嫩悠悠,长在深山乱石头,

青枝绿叶大如斗,狂风吹来叶落沟。

有朝落到能手里,砍回家中把筋抽,

外面来把青皮打,里面又把节巴抠。

八股篾绳来编就,拉起船儿走九州,

不带盐茶和米豆,不带金银度春秋。

南京好耍南京耍,北京好耍北京游,

南北二京都走过,好耍还是贵码头。

船进入宁河的一条支流后溪河,就要靠岸了。宁河是由东溪、西溪、后溪、马连溪四溪之水汇成的,所以后溪河也可以说是宁河的一个源头。

随着船的行驶,扑面而来的是一排临河悬空而建的吊脚楼,一串串的红灯笼点缀其间,和着酒铺饭馆的蓝布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晃。这个古老的镇子叫宁河镇,因此处有一眼已经流淌了五千多年的盐泉,镇上的人多以制盐为生,盐业的繁荣也带动了其他行业的兴旺,饭店、茶馆、杂货铺、客栈、妓院、钱庄、戏楼等一应俱全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退婚(2)

镇子沿着狭长的山谷而建,逶迤十几里,生得有些奇特,街道全集中在北边,俗称半边街。街上房屋一边多为临河而建的吊脚楼,房屋一半在岸上,一半悬在空中靠几根木头撑着,每晚家家户户枕着水声入眠。另一边的房屋依山而建,由于地势狭小,只能在中间空出一条窄窄的街道来。而河的南边则全是熬盐的盐灶,有着“两溪渔火、万灶盐烟”的独特景观。

连接南北两崖的,是四座凌空横跨的铁索桥,桥面铁索上铺着木板,木板经风吹雨打有些朽了,空着大洞,可以清晰地看到脚下奔流的河水。虽然走起来摇摇晃晃,木板又破损了,但习以为常的人们走在上面神情自若,不以为忧。小孩子们飞快地从桥上跑过,把桥晃得像荡秋千,也并不畏惧。此处的地名就叫四道桥,是宁河镇最为繁华的一段。

宁河镇的姑娘长年浸润在青山绿水中,出了名的水灵,此时几个身着花布衣的姑娘正在河边洗衣裳,个个模样俏生生的,常福生见了,张嘴就唱:

二四八月天气长,情妹下河洗衣裳,

清水洗来米汤浆,情哥穿起好赶场。

众兄弟们跟着起哄,姑娘们撩起河水向他们泼来,嘻嘻哈哈地打闹着,快活的声音洒满河面。

盐业带来航运的发达,后溪河码头上挤满了运盐运煤运米的船只,岸上半边街上人头攒动,熙熙攘攘,河里商船云集,也挤得热热闹闹。常福生所拉的船在北岸停靠,船老板付了工钱,打发他们走人。有些船工不满船老板货到了都不请吃顿饭,在那里嘀咕,但管不管饭没有硬性规定,全看老板发不发善心。看来这次是没得吃了,船工们眼见无望,也就一哄而散,有的去喝茶听戏,有的去赌上一把,有的急急忙忙地去找相好的姑娘。

这件事没有影响常福生的好心情,他走过铁索桥,回到自己的小屋去。他早年丧父,十五岁时母亲又去世了,兄嫂接手了祖上传下的酱油作坊,本来凭手艺日子也能过得不错,哪知两人吸上大烟,酱油作坊就败掉了。母亲死后嫂嫂容不下他,他也受不了打骂和冷眼,小小年纪就离家当了船工。这间破败的小屋,是他分家时得到的唯一财产。

他盘算着买点酒再切二两猪头肉回去喝一杯,自己庆祝一下当上了号头。这世上虽然没了疼他的人,他自己也得高高兴兴活着不是。他正在卖熟食的小店挑选,一个邻居一把拉住他说:“福生,你还有心思吃呀,听说阿秀家来人去你兄嫂家退亲了,你还不回去看看!”

“啊,好端端的怎么会来退亲?你怎么知道的?”

“嗨,大家都是街坊邻居,我骗你干什么?你快去兄嫂家看看吧!”

常福生拔腿就往兄嫂家跑。这门亲还是母亲在世时替他定下的,女方家做点小生意,那时也算是门当户对。恐怕女方家现在是看他家的酱油作坊败了,兄嫂抽大烟是个无底洞,常生又当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船工,就不愿再让女儿嫁过来了。

当地人认为最苦的职业有两种,一是当矿工,埋了没有死;二是当船工,死了没有埋。的确也是这样,船工最怕的就是半途生病,老板往往把人往岸边坡上一丢就不管了,自己开船走掉,因为不能让人死在船上,晦气。生病的船工只好躺在坡上,生死听天由命。而且,由于拉纤的船工整天弓着背在岸边岩石上爬呀爬,还被起了个不好听的外号叫“水爬虫”。

定亲的女孩子叫阿秀,比常福生小两岁,性格温柔,模样也十分秀丽,是和常福生从小一起玩的女伴,所以此时常福生听说对方要退亲,不由得急了。

一脚迈进兄嫂家,只见嫂嫂正在清点堆在桌上的东西,常福生瞅着那堆东西有点眼熟,愣了一下才想起是送出的聘礼。他心里咯噔了一下,劈头问道:“阿秀家来人退婚了?”

相关小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