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颜血(417)

  刘辨机心里恨得要死,薛霜灵这贱婊子,私下里答应得好好的,到了堂上却装疯卖傻,摆明了要他们好看。

  刘辨机的心一横,该死球朝上,拚个鱼死网破再说,“禀大人,薛犯神智已失,无法对质,但本案还有一位人证。”

  “唔?且带上来。”

  刘辨机叫道:“带裴犯青玉!”

  本来是一桩谋逆大案,主犯抵死不认,反道狱方诬陷,证人又是满口疯言疯语,弄成了一场荒唐闹剧。随来的衙役们虽然绷着脸,心里都暗暗好笑。

  监狱的狱卒又是一种情形。鲍横等人被捆着跪在阶下,如同囚犯,其它人脸上时青时白,都知道大事不妙。刘辨机抖着鼠须气急败坏,卓天雄则用眼角余光四处看着,万一何清河翻脸,当堂拿人,他就要杀出重围,远走高飞了。

  薛霜灵左右都是死,倒把生死置之度外,仰着脸,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。白雪莲手指微微发颤,她没想到娘姨也会成了狱方的人证,娘姨的供词究竟会是什么呢?

  宁远知县被弄得手足无措,品味着薛霜灵的供词,想笑又笑不出来。良久搭讪道:“老大人的眼睛病了有些日子了。”

  何清河似乎对公堂上这些荒唐司空见惯,神色全无异样。知县的话虽然不大妥当,何清河也不欲给他难堪,一边擦着眼睛,一边应道:“往年熬夜看卷子,被烟熏的。治不好也就不再治了。”

  宁远知县忙道:“哎呀,老大人是国之干城,怎能如此操劳。下官认识几个大夫,请来给大人看看如何?”

  何清河点头敷衍道:“多谢多谢。”

  说话间玉娘已被带到堂上,她穿了身青衣,蹙着眉头,满面惊恐,一双小脚骇得几乎软了,被人扶着勉强走到堂上,便低着头跪在地上,身子不住战栗。

  刘辨机森然道:“裴犯,将你的供词给两位大人说说。”

  “罪妇裴青玉,罗霄山人氏……”玉娘连头也不敢抬,颤声道:“乃逆匪白孝儒妻妹。白孝儒所开酒店实为白莲教窝点,罪妇……是知道的。家姊裴丹杏嫁予白孝儒,生有两女一子,案发后其子曾到我处……后不知所终……”

  “你胡说!”

  白雪莲凄声道:“娘姨!你说实话啊,英莲被他们囚到狱里……何大人是清官,必能给我们个公道的!”

  薛霜灵却嗤笑一声,自言自语道:“认出来了,是牛魔王养的那只鹦鹉精,转世成了这个骚货。不知道吃了多少男人的骚东西,学得一条好舌。”

  玉娘脸上青红不定,她紧张之下,教好的话说得颠三倒四,畏惧地看了何清河一眼,不敢开口。

  刘辨机朝白雪莲喝道:“大胆刁犯!你敢咆哮公堂!”

  何清河道:“唔。白雪莲,你且不许插话,待裴犯讲完再说。裴犯,你继续说。”

  白雪莲咬牙忍住,只听玉娘说道:“白孝儒屡试不第,对朝廷心生怨恨,数年前便与白莲教勾结,抛弃祖业,举家迁入深山,托名酒店,实则暗中为白莲教传递消息。

  “后又指使长女白雪莲投入罗霄派门下,习武练艺,图谋不轨。好在……好在天网恢恢,被阎狱正洞烛其奸,派人将白孝儒父女与前来取信的薛犯等一同捉拿归案。白孝儒认罪后病死狱中,白雪莲拒不认罪,被关押至今,罪妇……可以作证。”

  白雪莲刚要开口,何清河说道:“此案的头绪甚多,眼下天色已晚,暂且退堂,先将各犯带回狱中,晚间再行审理。”

  衙役禀道:“请问大人,鲍狱正等人如何处置?”

  “一并带入牢内关押。其它狱卒不拘,但严禁出狱。”何清河朝宁远知县拱了拱手,“还请贵县费心,遣人接管守查等事。从现在到案情查明,此狱许进不许出。”

  宁远知县忙起身应道:“遵命。请何大人放心,卑职立即派人看管。”

  何清河拱手称谢,然后道:“白雪莲,你随本官到后堂来。”

 

 

 

 

  50 真相

 

  刘辨机关上门,绕室疾走。卓天雄抱着肩膀在旁看着,过了半晌道:“刘夫子,现在还有什么计策?”

  刘辨机颓然坐在椅中,喃喃道:“听天由命,听天由命……”

  卓天雄狠狠笑道:“你不走,我可要走了。”

  刘辨机浑身一震,下死眼盯着他。

  “还用盘算?!白婊子死不认罪,把案子揭了个底儿掉;姓薛的婊子装疯卖傻,把供词搅成一盆烂糨糊;姓裴的虽然听话,但何清河岂是好骗的?要不了两下,就漏了馅。还留在这里,非等姓何的把咱们一锅烩了吗?”

  刘辨机怔怔道:“这一回真是山穷水尽了……”

  “不见得。”说着堂后走出一个人。

  “天羽!”两人彷佛捞到救命的稻草,连忙起身迎上。

  孙天羽神情凝重,“我回来已经一个时辰,里面的动静我也约略听见了。先说三桩事——一个是白莲教已被剿平,除红阳真人薛玉英潜逃待捕以外,其它逆匪都被一网擒尽。”

  这是桩大事。反乱既平,马上就该结案了。

  “第二桩,两广等六省府县联名上书,请旨给督抚大人,封德明封公公立生祠。”

  “第三桩,豺狼坡监狱缴获白莲教逆匪密件,各府按件捕拿逆匪一百余名,经查确实无误。此案列为军功之后,为刑名第一大功,已上报朝廷。”

  刘辨机合什道:“佛祖保佑!”

  孙天羽笑道:“卓二哥,不用急着走了吧。”

  卓天雄笑道:“果然是喜事。不过眼下就有个大理寺右丞在狱里查案,连鲍横也被拿了,说不定等恩赏下来,咱们就都在囚牢里谢恩了。”

  “拿了鲍横正好。”孙天羽心里对鲍横恨极,脸上却不动声色,“私奸女犯终究遮掩不住,就让他来顶缸。”

  卓天雄道:“那白雪莲要攀咬起来呢?别忘了,那婊子咱们都没少弄。想跟鲍横撕掳开来,只怕不容易吧。”

  孙天羽心知肚明,白雪莲最恨的除了阎罗望多半就是自己。能叫他死,绝不会让他活。他反复掂量,最后道:“刘夫子,卓二哥,咱们来合计一下。这案子正经来说,拿到的逆匪是薛霜灵,书信也是在她身上搜出来的。只是因为薛霜灵检举白孝儒父女通匪,我们才捕拿了白氏父女。

  “审讯之下,白孝儒已经认罪,我们也依此呈文。如今查出白氏父女有冤枉之疑,也是因为薛霜灵诬陷。我们将功折罪,记个贪功急事,失察有误的过错也就完了——这样可成?”

  刘卓两人都不以为然,“这次我们已将白雪莲得罪到死处,她若无罪脱身,咱们后半辈子甭想睡一个好觉。”

  这里面的利害,孙天羽也是知道。但回来时他想了一路,动了给白家脱罪的心思,到时大大方方把玉莲娶过门,连丈母娘一并养着,有谁说个不字?何况丹娘玉莲都怀了他的孩子,经不起牢狱之灾。白雪莲就是再恨他,瞧在母妹加上她们肚里孩子的面子上,说不定也会放他一马。但此着太险,谁也不知道白雪莲心意如何。

  孙天羽笑道:“我只是随口一说。两位说的是。就依你们,跟白雪莲死抗到底。”

  他想起少年时随师傅游经徽州,看到那只悬在旗杆上的四尺溜金算盘,两旁缀着白幌,写着“人有千算,天只一算”。孙天羽虽算得仔细,但杏花村一事,却让他梦想全消。女人这东西就如草纸,被别人用过就不值钱了。玉莲和丹娘,他一个都不娶。

  孙天羽虽然说得笃定,刘辨机还是不放心,毕竟这里现坐着一个何清河,于是问道:“不知孙兄此行……”

  孙天羽微笑着抬起手,“不必担心,晚些便知道了。”
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  狱正厅后堂内,随从递上茶水,何清河喝了一口,温言道:“白雪莲,你说自己下山是为广东总捕吴大彪送信,那么书信何在?”

  白雪莲咬了咬牙,“那是本门密卷,民女被骗入狱中,密卷也丢失了。”

  “嗯,你说你们父女与薛霜灵素不相识,为何会连手与狱卒冲突?”

  “那班狱卒欺人太甚,调戏我娘,即使别处撞见,民女也同样不会坐视。”

  “如此说来,薛霜灵也是激于义愤。那她为何指认你会同党呢?”

  “大人明鉴,当时民女身为捕快,薛霜灵被擒时被狱卒挑拨,以为是民女设计将她捉住,因此才攀咬我父女二人为白莲教逆匪。”

  何清河忽然道:“若你知道薛霜灵实为白莲教逆匪,会捉拿她归案吗?”

  白雪莲沉默了一会儿,“若在当时,我会的。”

  “如今呢?”

  白雪莲淡淡道:“民女如今已经不是捕快。”

  何清河点了点头,“阎罗望何以会为你所擒?劫持主官后又为何不走?”

  “民女不堪受辱才劫持阎某,只为自保,并没有打算越狱,否则——”白雪莲两手一撑,镶铁的木制手枷,格的一声裂开。

  后面的年轻人立刻踏前,挡在何清河身前。

  “不用惊慌。”何清河屏退随从,叹道:“你如此功夫,却在狱里……”他打量着她,停口没有再往下说。

  白雪莲的泪水打湿了睫毛,“白雪莲死不足惜,只是我若脱身,我娘、我妹妹、弟弟,还有我死去的爹爹都不免含冤。可恨那班狱卒无耻,借着探狱,将我娘逼奸了……”

  何清河慢慢道:“妇人失身,原有不得已处。既然忍辱失贞,往后在佛前忏悔终身也就是了。”

  白雪莲凄然笑道:“若能报得大仇,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。”

  何清河虽然平和,但是对忠孝节烈看得极重,劝白雪莲母女出家已经是宽纵了,见白雪莲心有死志,当下也不劝阻。起身道:“稍后本官再开堂审理。你好自为之吧。”
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  再次升堂已经是酉末时分,狱正厅内挂起灯笼,案上也掌了灯。何清河眼睛本被熏坏了,眼泪越流越多,只好闭上一只眼,用帕子捂着道:“裴青玉,你的供词还有何要说的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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