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颜血(222)

  溪水旁是两间小小的房舍,板壁象被清水洗过,一尘不染。洁白的窗纸透出一点烛光,温暖而又安祥。

  龙朔走上台阶,轻轻叫了声:“娘。”

  “朔儿?”房内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。接着房门一动,素衣白裙的梵雪芍出现在眼前。她一手举着蜡烛,风姿绰约地站在门口,盈盈的美目中满是惊喜。

  “娘,”坐在内室净无纤尘的地板上,龙朔静静说道,“孩儿还能练成内功吗?”

  梵雪芍并膝坐在他对面,温婉地弯下腰肢,斟了杯茶水,放在他手里,轻叹道:“你都知道了?”

  温润的茶水从舌尖流过,清苦中还带着一丝甘甜。“师娘告诉孩儿,孩儿的丹田难以养炼真气。”

  梵雪芍静静望着他的眼睛,良久才说道:“是的。你的丹田被太一经的真气重创,八脉俱损。娘虽然给你续好经脉,巩固丹田,但从中提炼真元要比常人艰难百倍。”

  “世间没有功法可以不从丹田炼气?毕竟人身上有那么多穴道。”

  梵雪芍摇了摇头:“丹田又名气府,乃是真气的根源,世间奇功异法虽多,不从此处炼气的却是绝无仅有。即使最为神妙的凤凰宝典,也只是行功聚气的经脉不同,不可能从别处提养真气。”

  龙朔沉默半晌,低声问道:“我的丹田能蓄气吗?”

  “蓄气当然无妨。”梵雪芍抚摸着龙朔的头发,柔声道,“丹田好比一口深井,如果下面没有泉源,不过是个空荡荡的枯井罢了。朔儿,以你如今的泉源,想灌满一半,只怕也要花上一甲子的时间。”

  龙朔静静想了半晌,低声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
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  第二天一早,龙朔离开流音溪,顺着小路驰出密林。

  小路的尽头连着大路,大路却有三条,一条向西通往宛陵,一条向南通往九华。龙朔在路口峙立良久,那双明净的眼晴中流露出一丝悲哀的笑意。

  烈日渐渐炽热起来,那匹骏马等了许久也不见主人动作,于是昂起头,打了个响鼻。

  一只细白如玉的纤手抖了抖缰绳,骏马四蹄一动,开始小步奔跑起来,速度越来越快。

  这是一条向北的大路,道路尽头乃是建康。
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  秋风渐起,九华山葱翠的山林褪去绿色,渐次萧条。

  凌风堂内,凌雅琴一边擦去龙朔的满脸灰尘,一边责怪地说道:“说是探望梵仙子,怎么去这么久?”

  龙朔笑道:“好久没见过义母,不知不觉就住了一个多月。师父还好吗?”

  “还没有出关呢。你若再不回来,师娘就要下山去找你了。”

  “徒儿在义母那里,师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?”

  凌雅琴凝视着爱徒,半晌才说道:“回来就好。”

  龙朔看出师娘眼中的忧色,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,于是微笑道:“师娘,徒儿没事的。不会再犯傻了。”

  凌雅琴把他揽在怀里,柔声道:“好孩子。”

  鼻端传来温暖的体香,龙朔心里五味杂陈。他轻轻地离开师娘的怀抱,小声道:“徒儿身上好脏的。”

  晚间,洗换一新的龙朔坐在灯前,开口道:“师娘,义母让孩儿每两个月下山一次,在她那里住上几天。”

  “几天?”

  “大概一个月吧。”

  凌雅琴没有开口,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。

  “是的。”龙朔笑盈盈道,“义母找到了给徒儿治伤的方法。只是治疗时间长了些。”

  想起龙朔当日的疯狂举动,凌雅琴现在还心有余悸。在龙朔下山的这段日子里,她时时刻刻都在挂念着这个可怜的孩子,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。

  此时听到梵仙子能治好朔儿的伤势,凌雅琴由衷地喜悦起来,温言道:“能治就好,不必着急。赶了一天的路,你也累了,早些休息吧。”

  龙朔回到自己房中,插好门闩,然后在床上盘膝坐好,从怀里掏出一个硬硬的物体。

  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册子,浅红色的皮面上刺着几个笔划繁复的篆字。掀开来里面是一堆柔软的白色皮革,用发丝般的细线鱼鳞状穿在一起。最大的一张绘着两幅星图,其他绘制着各种人体,旁边密密麻麻刺着无数小字。

  书页间,夹着一张信笺:“叶护法行南尊驾钧鉴:顷接师兄书信,得知护法欲睹《房心星监》之秘,在下即往白衣庵起出,请供奉转交护法驾前。弟子灵尘顿首。”

  凌雅琴发现龙朔的内功突然大进,虽然还不及九华剑派的寻常弟子,但较之以往的艰难已有天壤之别。照这样下去,不出一年便可练成六合功的第二层。

  凌雅琴自是欣喜万分,龙朔却神情淡然,似乎没有太多的喜悦。凌雅琴看在眼里,暗道这孩子受此挫折,性子愈发沉稳,越来越像大人了。

 

 

 

 

  10

 

  过了两月,龙朔又去宛陵住了月余。回来后不仅内功更加精纯,脸色也好了许多。

  周子江出关后见到徒儿内功精进,大是欣慰,亲自传授了龙朔一套剑法,指点他如何以气御剑。凌雅琴知道丈夫一身武功,苦于朔儿内功太差无法传授,早已闷了许久,当下也不插言,只在旁含笑观看。

  一套剑法教完,周子江让龙朔自行练习,走过来道:“八极门的六合功果然不凡,真气运行别具一格,虽然亦正亦奇,但暗合天象,颇有来历。”

  凌雅琴笑道:“师哥真是好眼力,朔儿跟我练了这么久,我这个当师娘也没有看出来呢。”

  周子江哈哈一笑,抚住妻子的肩头,说道:“娘子何必太谦,朔儿对剑法悟性奇佳,这都是娘子的功劳。”他一向行事方正,不苟言笑,此刻见徒儿习武有成,才如此言笑晏晏。

  丈夫闭关多日,此刻被他宽厚的大手搂住肩头,凌雅琴芳心一荡,脸不禁红了起来。

  周子江却是心头一阵刺疼,放开了手。他在江湖上意气风发,无论何等大事都是举重若轻,无往不利,却不料会是命中无子。这两年他频繁闭关,一半是为了钻研剑法,另一半却也是因为对妻子的歉疚。

  凌雅琴温软的手掌伸过来,拉住丈夫轻声的道:“师哥,我们有朔儿也就够了。”

  转眼到了年底,凌雅琴整理行装送龙朔下山交待道:“包裹里有几枚灵芝,是带给梵仙子的。朔儿,你安心养伤,不必挂念师父师娘,等过了年再回来。”

  龙朔一一答应了,将包裹背在背上,翻身上了马说道:“师娘,我去了。”

  凌雅琴在原地等了许久,远远望着徒儿消失在山路尽头,才回到凌风堂。
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  静舍依然整洁清幽,室内只有一床、一几和一只不大的药橱。

  母子俩隔几而坐,梵雪芍一边分茶,一边说道:“半年不见,朔儿又长高了呢。”

  她的目光晶莹澄澈,彷佛能看透一切。龙朔情不自禁地转过脸,望着窗外的松树,说道:“天气越来越冷了,娘要不要搬到城里去住?”

  午后淡黄的阳光从窗口透入,正映在龙朔脸上。比起半年前,这张脸显得更加动人,就像一个正值妙龄的花季少女绽露芬芳。但梵雪芍目光何等锐利,只一瞥间,就看出他眉宇间那抹异样的娇艳,有种隐隐的邪意。

  梵雪芍审视着他的面色关切地道:“朔儿,你的身子是不是有什么异样?”

  “没有啊?”龙朔若无其事地说,“可能是赶路有些累了吧。”

  梵雪芍仔细打量龙朔片刻,缓缓伸出玉手,“朔儿,娘给你探探脉象。”声音虽淡,却有种不由分说的压力。

  龙朔脸上笑意不改,心里却暗暗发紧。别人只是听说过香药天女如何医术通神,而他是亲身经历过。龙朔知道,对他的身体,义母知道得比自己更清楚。

  龙朔硬着头皮把手腕放在几上。

  “梵仙子。”外间房门一响,一个娇俏的少妇走了进来。

  龙朔顺势收回手腕,朝来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,“瑶阿姨,你好。”

  淳于瑶笑吟吟道:“朔儿,你也来了。”她只比龙朔大了几岁,但她姐姐淳于棠和淳于霄与凌雅琴平辈论交,因此龙朔称她为阿姨。

  淳于瑶披着大氅,粉颈中围着一条银鼠裘领,更衬得娇靥艳若桃李。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,襁褓中露出一张小脸,粉嫩嫩煞是可爱。

  如坐针毡的龙朔连忙起身接过婴儿,装作好奇地问道:“男孩还是女孩?多大了?”

  “是个女孩,刚满百日呢。”淳于瑶说着解下大氅,跪坐几前,“眼看就要过年了,这里冷冷清清的,梵仙子不如到府里住上几日,如何?”

  梵雪芍美目望着龙朔,半晌才收回目光,浅笑道:“我一个人住得惯了,就不麻烦你们了。”

  淳于瑶还待再说,抱在龙朔怀里的女儿突然啼哭起来。她慌忙起身,说道:“是不是撒尿了。”

  “我看看。”龙朔解开襁褓,一股尿液正好流出,半数洒在襁褓上,还有半数却溅在他胸口。

  淳于瑶接过女儿,一边嗔怪道:“瞧你,怎么尿到哥哥身上了?”一边掏出丝巾帮龙朔抹拭。

  “我来吧。”没有听到任何声音,梵雪芍已经来到身旁,就好像她一直站在那里一样。

  被婴儿一闹,龙朔紧绷的心事松懈下来,他一边解开衣襟,一边笑道:“不用麻烦娘了,我自己来。”

  衣襟分开,颈下露出一抹鲜艳的红色,龙朔脸色一变,连忙掩住。他动作虽快,梵雪芍却看得清清楚楚,他贴身穿着的,是一条女子所用的亵衣。

  等淳于瑶离开,房内只剩母子两人,梵雪芍问道:“朔儿,怎么回事?”

  “怎么了?”龙朔一脸茫然。

  梵雪芍眼中流露出一抹痛心和忧虑,“娘都看见了。朔儿,你为什么还穿着女人的内衣?”

  龙朔眉角不易查觉地跳了一下,接着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去,小声说:“男人的内衣太硬了,它又软又光滑,穿着很舒服啊……娘,你不喜欢,孩儿就不穿了。”

  梵雪芍深深望着这个倔强的孩子,越来越觉得看不透他的心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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